明弘治十二年，27 岁的浙江余姚人王守仁 —— 后来他将以王阳明名闻天下 —— 北上参加自己第三次会试，中了进士。

大他两岁的苏州人唐寅 —— 后来他将以唐伯虎名留青史 —— 前一年的应天乡试解元，则遭遇厄运。

唐寅去考试后，户部华㫤参奏，说唐寅和另一位考生徐经，得了会试主持人程敏政的泄题，一起作弊。

弘治要李东阳复查，李东阳回报说程敏政挑中的试卷里，没有那两位考生的卷子：似乎华㫤涉嫌诬告。

林廷玉替华㫤辩解，认为他虽然举证错误，但本意是好的。

徐经受了拷问，承认自己给程敏政送了钱 —— 后来才承认自己是诬指。

最后这事稀里糊涂过去了：程敏政被罢官，不久死去。唐寅和徐经成了斗争牺牲品，被除功名。

徐经一直在等结果，最后客死北京。

唐寅看破了官场险恶，从此绝意仕途，成了大画家。

这就是弘治十二年的命运螺旋：

王守仁中进士去了庙堂，唐伯虎回苏州当了画家。

也就是这一年，23 岁的朱宸濠在南昌袭封了宁王。



又一些年过去了。

正德九年，宁王招了唐寅唐伯虎当幕宾。

然而唐寅何等机警，发现宁王图谋造反，于是饮酒狎妓、装疯裸奔，逼得宁王放他回了苏州，于是免了这番苦难。

这就是《唐伯虎点秋香》开头那段了：宁王要募唐伯虎，唐伯虎装病，“烤鸡翅我喜欢吃！”

“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

“越是要升天越应该拼命吃，如果现在不吃以后没机会再吃！”



正德十四年六月，朱宸濠作乱，是为宁王之变。王阳明用兵如神，到七月二十六日，就擒了宁王，平了大乱。

王阳明与唐伯虎，同在弘治十二年会试，一个上了青云路，一个就此放浪江湖。

二十年后，一个装疯卖傻逃离了宁王，一个立大功捉住了宁王。

命运的玩笑。

《唐伯虎点秋香》里有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世人笑我忒疯颠，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其实王阳明中进士前，也萧然过：

“茂林有竹啼残鸟，曲水无觞见落花。”—— 当年的兰亭盛会，茂林修竹，曲水流觞，如今都不在了。无限萧萧。

当然，他后来走了功业学问的浩然之路，一直走到最后。

宁王之变四年后，唐寅去世。

五年后，王阳明去世。

庙堂与江湖，功业学问与书法绘画，各自的一生。

王阳明自己在世时跌宕起伏，勋业气节，卓然后世；黄宗羲所谓震霆启寐，烈耀破迷，不消多说。

唐伯虎并没传说中那么多老婆，大概也没有秋香，但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所以 “如果现在不吃以后没机会再吃！” 也算是对他心得最好的概括。

都是一生。

与唐伯虎同年遭遇厄运的徐经，35 岁那年客死京城。他的曾孙十五岁参加童子试，没考上，算了；二十一岁出游，走遍天下：那人叫徐弘祖，更有名的是他的号：

徐霞客。

也是一种人生。